现在他们隔着几排座椅和一个木制舞台,却像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,弹指间数年已过,他知道自己变老了,身体每况愈下,也越来越明白很多事情的因果,虚弱的躯壳撑不起他无限膨胀的欲望,所以他学会了去接受结局。现在他坐在这里,他又忘记了自己手上的针眼,忘记了他上一秒来自哪里,忘记了陪同他的人的姓名。时光在那个人身上仿佛是停滞的,他银色的头发永远纤长又柔软,他的指节在或轻快或缓慢地跳动,他的眼眸像堇青石,以前他是看着他的,但现在不会了,他忍不住想起多少年前的事情,连他坐的位置都没有变,但那时候的表演者会在音符间断的几秒往他的所在投来一个眼神,多少人在看钢琴家表演的时候,会觉得那个眼神是送与自己,但只有他知道那个眼神独属于他,表演者流泻音符的双手属于他,他的银白长发属于他,他流转含情的眼睛也属于他,当然属于他,也仅属于他。而却是他放开的,是他亲手解开了这些,所以现在他只能做一个普通的观客了,他想他应该也看见他了,就像他总能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他,他曾经像一汪洪流涌入他按部就班又无趣的生活,日日树涉带着他在冰面上穿着单薄的睡衣跳舞,脚尖摩擦的地方又冷又疼,他的酒杯里有银勺、柠片、冰海和烈火,从上到下烧灼着所有该有的理智一面,他把他拉到屋顶上,看着脚下一片黑暗与小镇的灯火,那是最好看的星子与夜空。曲子还在继续,他的手就像广场上轻轻跳着的白鸽,白鸽停在他的手臂上,他像个魔术师般捧了一只递给他,它的腿上有一个小纸筒,二十二岁的天祥院英智打开它,上面是流畅花体字写着的我爱你。他对他说过你太有野心了,你想拥有什么?他说我想拥有你,日日树涉说你早就拥有了。他的九十九首曲子都为他而写,像波涛像星河像荒漠像原野,而现在他弹的只是他们初见时的那首,最简单的一首,贯穿了几年,从琴键回荡到音响,又从音响回到琴键。他低下头,觉得他在看见他的第一秒,或许已经预料了他们之后共度的几年几十年,从生到死,从早起的第一件事到谁参加谁的葬礼,但他没有给自己这个机会,于是再别重逢的时候,他只是坐在观众席欣赏聚光灯打落的演奏。他看着舞台上的他,他还是完美的,他的银发比月光还动人,曲子要结束了,他的长发从肩膀上泻下来,他前面坐着的女孩惊异于演奏者的美貌,他心说这样的场景我见过成百上千遍,在美术馆,在屋顶,在一望无际的公路,我熟悉他的每个转调,每个小节,每个音符,我曾是他的唯一观众,每一遍我都不腻烦,我爱他,我曾经比这里你们在座的每一位都爱他,曲子结束了,他看着日日树涉站起来鞠躬,他们的眼神对上了,好像跨过了很多年,又好像初次见面。他心想也许他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,但他仍然不后悔见到他,不后悔他们有过的一切,即便终结这些的是他自己,完美的演奏者隔着灯光与掌声,用唇语和他说了晚上好,他也用口型回复了晚上好。观众们陆陆续续要离开,他的眼眸转不开了,但他逼着自己转过头,随着人群亦步亦趋,曲终人散,音乐是最好的回忆与对白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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